鄧聰

有一段時間，鄧聰常常出入醫院，大夫看起來和藹可親，在很大的機器上坐臥，或做一些題，因為沒有打針吃藥，所以並不覺得恐怖。

母親帶他憂心忡忡地來，憂心忡忡地回，如此反覆，後來去了離家很遠的地方做同樣的事，在診室裏，母親筋疲力盡地問：“正常？”

“孩子智力發育完全正常，無需擔心。”醫生出示檢查結果：“根據不同的年齡段劃分不同的檢測結果，每個檢測結果分為不同的區間，按照分值計算，九十分在正常範圍之內。”

母親不耐煩地搖頭：“我和他爸都是一百三十分，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已經連跳兩級。”

後來再也沒去過醫院，母親辭去大學教職為他輔導功課，父親常放下研究機構繁重的工作，使盡渾身解數言傳身教。

時間被學習占滿，成績不高不低，到了高年級越發吃力，始終在中下徘徊。他聽話守規矩，很得師長喜愛。樂於助人，同學緣極好，生日收賀卡到手軟。

回家卻見滿地紙屑，賀卡們粉身碎骨，母親冷靜地自言自語：“你不笨，只是不夠努力。”

除了功課，他們很久沒有說話。他早已學會用沈默應付一切暴跳如雷與歇斯底裏。

他想說，我已經很努力了。

為上最好的中學，父母著實花了一筆錢。滿是優等生的環境中競爭更為激烈，苦不堪言，累暈累病是家常便飯。此時年紀已經不小，他又何嘗不知，這種高額代價未必真心為著他好，否則應該選擇更為合適的學校。

有朝一日大可以說，你看，我們為你盡了力。這麽好的環境，做父母的沒耽誤你。

在這之後突然過了很長一段輕松日子，父母再不提及學業。後來弟弟出生，沒人再問起他。

中學快要畢業有了弟弟，相差十幾歲，這種情況不多見。高齡產子，母親很是受罪，然而家人臉上洋溢著幸福，這種喜悅伴隨著弟弟的成長，直到大學畢業。

三流大學的畢業生，說好立足也好立足，只要有準確的自我定位。領到第一個月薪水，無比興奮地帶禮物回家。父母帶著弟弟出門了，他去自己房間，那裏已改成一間書房，擺滿獎杯和各種競賽的榮譽。自幼聰慧過人，成績突出，小弟青出於藍，比父親當年還要優秀。

這個家沒有他的一點影子。

生幾個孩子是父母的權利，喜愛哪個是父母的自由。鄧聰放下禮物，當做沒有來過。

回到工作崗位，像平時一樣，總有女子頻頻回頭。同事揶揄生意變好，小鄧功不可沒。又說，你在這裏，確是一種浪費。

他深覺被辱，登時拉下臉來，走到一邊，同事指他後背：“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

有好皮相，誰還苦挨。有錢女人沖著英俊小生頻頻光顧，別人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。賣名牌包何嘗高貴，對著一群或一個人賣笑何嘗低賤。

年輕人不懂這道理，待懂得了已經蹉跎，賣不上好價錢。也有很早通透的，運氣好功成名就，運氣不好也是前途無量。

鄧聰只當聽不見，他不是沒有機會，相熟的客人明示暗示，他只拿他們當朋友。從學生時代起，應付這種事已經游刃有餘。他從心底感激她們，明知他是草包，仍然愛慕他，說到底一個男子的評價總是好看，不失為一種悲哀。

星探更直截了當：“不瞞你說，像你這樣的我很久沒有見到了，資質這麽好，甘心做一輩子店員？”

“沒有天賦，不想浪費時間。”

“咦！要什麽天賦，形象就是天賦，不好好利用就是暴殄天物。”

“青春飯，好看不好吃。”

“青春還能當飯吃，天底下再沒這樣的好事，不吃也會老！再說了，三百六十行，行行出狀元。”

狀元，是小弟那樣的天才吧。

自幼被灌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，可是據說不是讀書才能出狀元，他似被說動，決定一試。

一試即過，很快簽約。被業界出名的大公司看中，這等好運令同行艷羨不已。毫無才藝不要緊，只要不呆不傻，資質平庸無妨，公司看準他必紅。

果然紅了，莫名其妙。

去到哪裏都是一群人，他們說喜歡，說永遠支持，他們瘋狂又冷靜，堅持守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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